第060章 大夢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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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0章 大夢初醒
祈清和的高燒退得很快。
一覺醒來, 她甚至沒察覺到自己昨日的起熱。
今日冬至，大雪落得輕盈自由，四海十洲各地都開始漸漸籌備著年節, 民間家家戶戶皆是米粟滿倉雞鴨成群。
然而冬至亦是極陰之至，是妖獸鬼怪實力最為強大的時候。
所以對於修士來說，最近卻是最忙的時日。
祈清和這幾日也常在歸夢藥堂陸陸續續診治一些病患, 每天閑下來的時間極少, 等一切都忙完, 她才恍然想起。
是不是答應了百戲樓的狐姑娘幫她執筆一份說書話本？
她看著一字未動的空白紙張不禁頭疼。
要怎麽寫這個故事呢？
狐姑娘說, 要追熱點，最近四海十洲比較津津樂道的，聽說是一位常在夢裏出現的醫者。
夢醒後絕大部分人都不記得夢中事, 但根據只言片語的描述, 這位醫者烏發青衫，白紗幕籬, 氣質超然, 與當年的蒼靈東君有幾分神似, 更有傳言說這位醫者，是東君後人。
世人稱呼這位醫者為——歸夢堂主。
狐姑娘鄭重表示，所以拜托你, 為這位堂主添幾筆精彩傳奇！最好更有幾分跌宕起伏！
祈清和聽後目瞪口呆。
所以，是她寫她自己的故事……是嗎？
小夢期待無比：“我要看堂主重生歸來逆襲覆仇重回巔峰的故事！”
祈清和無可奈何，硬著頭皮動筆, 決定拿自己的經歷現編。
這位歸夢堂主是位已故人。
但她死而覆生，卻修為折損, 遺忘一切……
祈清和認真按照說書的話本格式編了個開頭。
她想，先將這個故事的開頭先帶給狐姑娘, 讓她看看合不合適？
她將寫了個開頭的話本收起來，又將藥堂裏的藥材收拾妥當，背著藥箱準備去仙盟看看封斂近況。
封斂再不醒，酬神宴可就沒人坐鎮了。
天正飄雪，陰沈灰蒙。
回到鴻京時，祈清和撐著傘先去百戲樓將話本交給狐姑娘，才轉頭向著仙盟走去。
封斂仍在沈睡，眉梢緊蹙，整個人看上去肅殺淩厲。
祈清和嘆了口氣，坐在他身邊，問脈施針，心中估算了一下時間，應當快醒了。
得想個辦法和他心平氣和地商量怎麽處理心魔問題。
白晝極快墜下，夜幕當空。
祈清和沒等到封斂醒來，卻收在靈鏡上收到了來自狐姑娘的消息。
狐姑娘很鄭重：“我看了歸夢堂主故事的開頭，產生了一處不理解的地方。”
祈清和不解：“什麽？”
狐姑娘認真道：“你寫的是歸夢堂主死而覆生對不對？”
祈清和想了想：“是。”
狐姑娘呼出一口氣，一臉嚴肅地闡述著：“但是你看，這位堂主並無借屍還魂，也並非是因時光倒流而重生，她的身體仍是自己的，模樣也沒有變化，甚至連法力也保留了一部分。”
祈清和越聽越茫然：“對……？”
她沒明白，這有什麽問題嗎？
她自己就是這樣的經歷呀。
狐姑娘目光炯炯：“你不覺得，比起死而覆生，這更像是死裏逃生嗎？”
……
祈清和一時楞住。
狐姑娘沒聽出她的出神，仍舊在靈鏡的另一端自說自話，力圖證明“死裏逃生”比“死而覆生”更加嚴謹。
可狐姑娘後來還說了什麽，祈清和就再沒聽清了。
她的腦海中僅剩了一個念頭。
我真的……死亡過嗎？
民間話本中的每一個故事，都在遺憾她的仙逝。
而身邊每一個人反應，都在等待她的歸來。
所以她才產生了自己是死而覆生的念頭。
可是，從最開始她就知道。
涉及更改生死命數的因果法則，皆需付出代價。
所以她一直篤定，這世間，絕無任何可能，能夠去覆活一位故去的上仙。
沒人付得起這個代價。
正因如此，她才會想盡辦法去尋找，自己到底因何死亡，又因何覆生。
可如果最開始一切都是她陷入了思維誤區呢？
如果她從未死亡呢？
所以聽命燈才理所當然答不出她的死因。
是她一開始，就問錯了問題。
她在五百年前的九霄雷劫下，折了法相，損了修為，但最終，無論是靠自己還是得他人相救，她終歸，是得以生還。
她從不是死而覆生。
她只是……死裏逃生而已。
祈清和被這個念頭，驚楞住了。
她顧不上平覆驚濤駭浪的心緒，忙召出聽命燈，一如上次借燈時，以血為引，問卦蔔命。
這一次，聽命燈只回答了她很簡單的兩個字。
「沈睡。」
祈清和忽然笑了，眼角泛淚。
原來如此。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她傷勢過重，此間五百年，不得不陷入沈睡，消失於眾人視野，所以世人皆誤以為她已然仙逝。
當再次蘇醒時，早是滄海桑田。
她坐在床邊，微微仰頭，眼角的那顆淚，順著臉頰一路滑落，落在手背上。
“別哭。”
一道有些粗礪的溫熱，覆在了她手背上。
祈清和一轉眸，只見封斂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面色蒼白，聲音沙啞。
“雖然我不知道，這句安慰，是不是該由我說出口。”
祈清和一怔，隨後斂了目光，定了定如浪般不平的心緒，抽開手，重新去探他的脈象。
封斂脈象依舊虛弱，魔氣雖混在經脈裏，但短期內應當是不會再發作了。
封斂撐起一點身子，咳嗽了幾聲，但目光卻一直沒離開過她身上。
祈清和決定和他好好談談。
她問道：“你可知自己的心魔因何而起？”
封斂自嘲一笑：“一念成執，當我發覺時，早不知所起。”
這一提，祈清和就想起了封斂對她的情愫，她斂了目光，不知如何回應這句話。
最後只能勉強道：“抱歉，我當年在鴻京……”
封斂目光動了動，隱去其間黯然，制止了她的自疚。
“你有你的好，無論當年是否有意於我，我都沒想過強求。”
祈清和怔楞地擡眸。
只見封斂頓了頓，看著她不解迷茫的神情，笑著回答。
“月渡，我斷然不是因被你拒婚，就心生怨懟而誤入岐途之人。”
他的心魔，從不是因被她當初拒絕而生。
當年鴻京中最善良溫柔的一位小醫仙，像春日裏的一場美夢，哪怕被拒絕了，他也從來舍不得怨她。
祈清和先是一楞，想了想，然後又問：“那……你因何入無情道？”
封斂目光平和：“實力不濟，貪圖修為，僅此而已。”
祈清和有些不信，正想追問，便聽封斂又開口道。
“是實話。”封斂笑了笑，解釋道，“我並非天才，不選擇無情道，絕不可能有如此修為法術。”
祈清和一怔：“那你的道心……”
封斂闔眸，沈默了一會兒，又睜開，擡頭看著窗外漫天大雪，輕描淡寫道。
“很早就開始崩潰了，你出現在驪龍舊案的那天，我還以為，是我又出現了幻覺。”
他的目光回過來，平靜道。
“當你真正出現在我眼前時，我便知道，我的無情道是徹底修不成了。”
“死前還能再見你一面，是我運氣好。”
祈清和沈默片刻，輕聲道：“你可以選擇忘記。”
用法術強行忘記過往發生的一切，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封斂看著祈清和冰冷的目光，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你失憶了，是不是？”
未等祈清和回答，封斂的目光在書房內四下掃了一圈，忽然明白了什麽，笑道。
“你將我這兒翻得一團糟，是為了想起過去？”
祈清和啞然。
她翻得一團亂嗎？她明明有看有還收拾的整整齊齊，怎麽就被發現了？
封斂咳嗽了幾聲，面色更白，他每個字都說得很慢，卻很篤定。
“你瞧，你這位小醫仙明明自己也放不下過去，所以你也不必勸我遺忘。”
“有些事，誰也放不下。”
讓他遺忘她，怎麽舍得呢。
祈清和見他如此決絕，心中一時無話，思緒紛亂，不知從何勸起。
那她還要救他嗎？她還能救他嗎？
想了想，她認真道：“你一旦墮魔失智，以你的修為，當今四海十洲，幾乎無人可攔。”
封斂目光沈了沈，又咳嗽了幾聲：“我知道。”
他沒有將話說下去，祈清和卻聽懂了這三字後蘊含的深意。
她心中頗感無奈：“你想一死了之？仙盟怎麽辦？鴻京怎麽辦？”
仙盟沒了主心骨，四海必生動蕩。
封斂神色如常：“你以前跟我感嘆過，生死自有命數。”
祈清和一聽這話就心頭一跳。
自有命數這四個字是這麽用的嗎？
她正色道：“既然生死自有命數，讓它遲些再來，又何妨？”
“我行醫治世，從閻王手中搶人早是家常便飯。”
“所以再此之前，我會盡一切可能救下你。”
不然你死了等著仙盟亂翻天嗎？
還有我的二十七枚玉簡呢。
封斂楞了一瞬，他看著目光明亮的祈清和，忽然低頭笑了，笑得大聲，甚至止不住再度咳嗽起來。
真好，哪怕天地雕換，歲月遷改，她還是原來的那個她。
窗外雪越落越大，寂靜無聲，月色映著雪光，微亮。
封斂突然道：“原來今日是冬至。”
祈清和順著他的目光往窗外望去，確實，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漂亮的大雪。
細碎的雪花，像星一樣。
封斂很鎮定：“冬至是一年中最後的時節，從今日起，司掌各方法則的仙人或妖獸都會陸續現身予福，讓四海十洲在新的一年，風調雨順，海晏河清。”
祈清和挑眉：“所以盟主大人這是想處理這幾日耽擱的酬神事務？”
封斂咳嗽了幾聲：“酬神宴在即，我確實比較擔憂這個。”
祈清和沒辦法：“好吧，我去事務司幫你拿。”
她認命般起身出門，忍不住腹誹，事務司離此地不近，封斂可真會使喚人。
也不知道靜嫻仙長在封斂手下過得好不好。
看著祈清和徹底走遠的背影，封斂等了一會兒，才艱難站起身，取過一件外袍，撐著墻一點一點慢慢向外走。
擔憂仙盟事務是真的，想借此把她支開也是真的。
他拖著病體走出門，算了卦方位，終於在一處荒廢多年，用來觀星蔔天的仙宮殿頂上，見到了一位白衣烏發，恍若天人的背影。
白衣天人周身雲霧翻湧，手中星光流轉，凝成無數瓊芳玉塵，緊接著，又匯成一帶銀河飛向天際，宛若一場浩大的倒流飛雪。
隨後，這些含著法術的星光混跡在雪裏，鋪天蓋地洋洋灑灑，落入燈火輝煌的凡塵人間。
封斂看了一會兒眼前的飛雪星辰，忽然開口道。
“月渡她……是你救下的嗎？”
聲音不大，但幸而四周足夠安靜。
應知離無聲佇立著，餘光瞥了身後人一眼，沒有回頭。
沈默良久，他才緩緩回答。
“不是。”
封斂笑了笑，眸光深沈，氣定神閑。
“既如此，談一場交易吧。”
他頓了頓，撐著聲音，一字一句念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夢神。”
冬至是一年中夜最長的日子，終藏之氣至此而極，極陰所在，對人類而言，最易受邪祟侵擾。
夢神站在世間高處，降下庇佑。
此去經年，願萬物生靈皆能定心明志，長夜漫漫，得享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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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清和的高燒退得很快。
一覺醒來, 她甚至沒察覺到自己昨日的起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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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冬至亦是極陰之至，是妖獸鬼怪實力最為強大的時候。
所以對於修士來說，最近卻是最忙的時日。
祈清和這幾日也常在歸夢藥堂陸陸續續診治一些病患, 每天閑下來的時間極少, 等一切都忙完, 她才恍然想起。
是不是答應了百戲樓的狐姑娘幫她執筆一份說書話本？
她看著一字未動的空白紙張不禁頭疼。
要怎麽寫這個故事呢？
狐姑娘說, 要追熱點，最近四海十洲比較津津樂道的，聽說是一位常在夢裏出現的醫者。
夢醒後絕大部分人都不記得夢中事, 但根據只言片語的描述, 這位醫者烏發青衫，白紗幕籬, 氣質超然, 與當年的蒼靈東君有幾分神似, 更有傳言說這位醫者，是東君後人。
世人稱呼這位醫者為——歸夢堂主。
狐姑娘鄭重表示，所以拜托你, 為這位堂主添幾筆精彩傳奇！最好更有幾分跌宕起伏！
祈清和聽後目瞪口呆。
所以，是她寫她自己的故事……是嗎？
小夢期待無比：“我要看堂主重生歸來逆襲覆仇重回巔峰的故事！”
祈清和無可奈何，硬著頭皮動筆, 決定拿自己的經歷現編。
這位歸夢堂主是位已故人。
但她死而覆生，卻修為折損, 遺忘一切……
祈清和認真按照說書的話本格式編了個開頭。
她想，先將這個故事的開頭先帶給狐姑娘, 讓她看看合不合適？
她將寫了個開頭的話本收起來，又將藥堂裏的藥材收拾妥當，背著藥箱準備去仙盟看看封斂近況。
封斂再不醒，酬神宴可就沒人坐鎮了。
天正飄雪，陰沈灰蒙。
回到鴻京時，祈清和撐著傘先去百戲樓將話本交給狐姑娘，才轉頭向著仙盟走去。
封斂仍在沈睡，眉梢緊蹙，整個人看上去肅殺淩厲。
祈清和嘆了口氣，坐在他身邊，問脈施針，心中估算了一下時間，應當快醒了。
得想個辦法和他心平氣和地商量怎麽處理心魔問題。
白晝極快墜下，夜幕當空。
祈清和沒等到封斂醒來，卻收在靈鏡上收到了來自狐姑娘的消息。
狐姑娘很鄭重：“我看了歸夢堂主故事的開頭，產生了一處不理解的地方。”
祈清和不解：“什麽？”
狐姑娘認真道：“你寫的是歸夢堂主死而覆生對不對？”
祈清和想了想：“是。”
狐姑娘呼出一口氣，一臉嚴肅地闡述著：“但是你看，這位堂主並無借屍還魂，也並非是因時光倒流而重生，她的身體仍是自己的，模樣也沒有變化，甚至連法力也保留了一部分。”
祈清和越聽越茫然：“對……？”
她沒明白，這有什麽問題嗎？
她自己就是這樣的經歷呀。
狐姑娘目光炯炯：“你不覺得，比起死而覆生，這更像是死裏逃生嗎？”
……
祈清和一時楞住。
狐姑娘沒聽出她的出神，仍舊在靈鏡的另一端自說自話，力圖證明“死裏逃生”比“死而覆生”更加嚴謹。
可狐姑娘後來還說了什麽，祈清和就再沒聽清了。
她的腦海中僅剩了一個念頭。
我真的……死亡過嗎？
民間話本中的每一個故事，都在遺憾她的仙逝。
而身邊每一個人反應，都在等待她的歸來。
所以她才產生了自己是死而覆生的念頭。
可是，從最開始她就知道。
涉及更改生死命數的因果法則，皆需付出代價。
所以她一直篤定，這世間，絕無任何可能，能夠去覆活一位故去的上仙。
沒人付得起這個代價。
正因如此，她才會想盡辦法去尋找，自己到底因何死亡，又因何覆生。
可如果最開始一切都是她陷入了思維誤區呢？
如果她從未死亡呢？
所以聽命燈才理所當然答不出她的死因。
是她一開始，就問錯了問題。
她在五百年前的九霄雷劫下，折了法相，損了修為，但最終，無論是靠自己還是得他人相救，她終歸，是得以生還。
她從不是死而覆生。
她只是……死裏逃生而已。
祈清和被這個念頭，驚楞住了。
她顧不上平覆驚濤駭浪的心緒，忙召出聽命燈，一如上次借燈時，以血為引，問卦蔔命。
這一次，聽命燈只回答了她很簡單的兩個字。
「沈睡。」
祈清和忽然笑了，眼角泛淚。
原來如此。
這樣一切都說得通了，她傷勢過重，此間五百年，不得不陷入沈睡，消失於眾人視野，所以世人皆誤以為她已然仙逝。
當再次蘇醒時，早是滄海桑田。
她坐在床邊，微微仰頭，眼角的那顆淚，順著臉頰一路滑落，落在手背上。
“別哭。”
一道有些粗礪的溫熱，覆在了她手背上。
祈清和一轉眸，只見封斂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睛，面色蒼白，聲音沙啞。
“雖然我不知道，這句安慰，是不是該由我說出口。”
祈清和一怔，隨後斂了目光，定了定如浪般不平的心緒，抽開手，重新去探他的脈象。
封斂脈象依舊虛弱，魔氣雖混在經脈裏，但短期內應當是不會再發作了。
封斂撐起一點身子，咳嗽了幾聲，但目光卻一直沒離開過她身上。
祈清和決定和他好好談談。
她問道：“你可知自己的心魔因何而起？”
封斂自嘲一笑：“一念成執，當我發覺時，早不知所起。”
這一提，祈清和就想起了封斂對她的情愫，她斂了目光，不知如何回應這句話。
最後只能勉強道：“抱歉，我當年在鴻京……”
封斂目光動了動，隱去其間黯然，制止了她的自疚。
“你有你的好，無論當年是否有意於我，我都沒想過強求。”
祈清和怔楞地擡眸。
只見封斂頓了頓，看著她不解迷茫的神情，笑著回答。
“月渡，我斷然不是因被你拒婚，就心生怨懟而誤入岐途之人。”
他的心魔，從不是因被她當初拒絕而生。
當年鴻京中最善良溫柔的一位小醫仙，像春日裏的一場美夢，哪怕被拒絕了，他也從來舍不得怨她。
祈清和先是一楞，想了想，然後又問：“那……你因何入無情道？”
封斂目光平和：“實力不濟，貪圖修為，僅此而已。”
祈清和有些不信，正想追問，便聽封斂又開口道。
“是實話。”封斂笑了笑，解釋道，“我並非天才，不選擇無情道，絕不可能有如此修為法術。”
祈清和一怔：“那你的道心……”
封斂闔眸，沈默了一會兒，又睜開，擡頭看著窗外漫天大雪，輕描淡寫道。
“很早就開始崩潰了，你出現在驪龍舊案的那天，我還以為，是我又出現了幻覺。”
他的目光回過來，平靜道。
“當你真正出現在我眼前時，我便知道，我的無情道是徹底修不成了。”
“死前還能再見你一面，是我運氣好。”
祈清和沈默片刻，輕聲道：“你可以選擇忘記。”
用法術強行忘記過往發生的一切，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
封斂看著祈清和冰冷的目光，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反問道。
“你失憶了，是不是？”
未等祈清和回答，封斂的目光在書房內四下掃了一圈，忽然明白了什麽，笑道。
“你將我這兒翻得一團糟，是為了想起過去？”
祈清和啞然。
她翻得一團亂嗎？她明明有看有還收拾的整整齊齊，怎麽就被發現了？
封斂咳嗽了幾聲，面色更白，他每個字都說得很慢，卻很篤定。
“你瞧，你這位小醫仙明明自己也放不下過去，所以你也不必勸我遺忘。”
“有些事，誰也放不下。”
讓他遺忘她，怎麽舍得呢。
祈清和見他如此決絕，心中一時無話，思緒紛亂，不知從何勸起。
那她還要救他嗎？她還能救他嗎？
想了想，她認真道：“你一旦墮魔失智，以你的修為，當今四海十洲，幾乎無人可攔。”
封斂目光沈了沈，又咳嗽了幾聲：“我知道。”
他沒有將話說下去，祈清和卻聽懂了這三字後蘊含的深意。
她心中頗感無奈：“你想一死了之？仙盟怎麽辦？鴻京怎麽辦？”
仙盟沒了主心骨，四海必生動蕩。
封斂神色如常：“你以前跟我感嘆過，生死自有命數。”
祈清和一聽這話就心頭一跳。
自有命數這四個字是這麽用的嗎？
她正色道：“既然生死自有命數，讓它遲些再來，又何妨？”
“我行醫治世，從閻王手中搶人早是家常便飯。”
“所以再此之前，我會盡一切可能救下你。”
不然你死了等著仙盟亂翻天嗎？
還有我的二十七枚玉簡呢。
封斂楞了一瞬，他看著目光明亮的祈清和，忽然低頭笑了，笑得大聲，甚至止不住再度咳嗽起來。
真好，哪怕天地雕換，歲月遷改，她還是原來的那個她。
窗外雪越落越大，寂靜無聲，月色映著雪光，微亮。
封斂突然道：“原來今日是冬至。”
祈清和順著他的目光往窗外望去，確實，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漂亮的大雪。
細碎的雪花，像星一樣。
封斂很鎮定：“冬至是一年中最後的時節，從今日起，司掌各方法則的仙人或妖獸都會陸續現身予福，讓四海十洲在新的一年，風調雨順，海晏河清。”
祈清和挑眉：“所以盟主大人這是想處理這幾日耽擱的酬神事務？”
封斂咳嗽了幾聲：“酬神宴在即，我確實比較擔憂這個。”
祈清和沒辦法：“好吧，我去事務司幫你拿。”
她認命般起身出門，忍不住腹誹，事務司離此地不近，封斂可真會使喚人。
也不知道靜嫻仙長在封斂手下過得好不好。
看著祈清和徹底走遠的背影，封斂等了一會兒，才艱難站起身，取過一件外袍，撐著墻一點一點慢慢向外走。
擔憂仙盟事務是真的，想借此把她支開也是真的。
他拖著病體走出門，算了卦方位，終於在一處荒廢多年，用來觀星蔔天的仙宮殿頂上，見到了一位白衣烏發，恍若天人的背影。
白衣天人周身雲霧翻湧，手中星光流轉，凝成無數瓊芳玉塵，緊接著，又匯成一帶銀河飛向天際，宛若一場浩大的倒流飛雪。
隨後，這些含著法術的星光混跡在雪裏，鋪天蓋地洋洋灑灑，落入燈火輝煌的凡塵人間。
封斂看了一會兒眼前的飛雪星辰，忽然開口道。
“月渡她……是你救下的嗎？”
聲音不大，但幸而四周足夠安靜。
應知離無聲佇立著，餘光瞥了身後人一眼，沒有回頭。
沈默良久，他才緩緩回答。
“不是。”
封斂笑了笑，眸光深沈，氣定神閑。
“既如此，談一場交易吧。”
他頓了頓，撐著聲音，一字一句念出了眼前人的身份。
“夢神。”
冬至是一年中夜最長的日子，終藏之氣至此而極，極陰所在，對人類而言，最易受邪祟侵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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